第62章 恒城(第1页)
金銮殿的蟠龙柱沁着寒意,陈仓跪在冰凉的青玉砖上,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。凉帝冕旒下的面容与记忆中的画像重叠,只是眼角多了道寸长的疤——那是二十年前镇北侯长枪留下的印记。
"恒城虽小,却是块养人的地界。"凉帝摩挲着翡翠扳指,指腹擦过龙椅扶手的缺口,"你母亲生前最喜那里的梨花,开春时节。。。"
"陛下。"楚平香突然出声,裙裾扫过陈仓手背,"儿臣记得恒城戍卫还缺个都尉?"
她发间新换的累丝金凤衔着东珠,晃出的光晕恰好遮住陈仓攥紧的拳头。
退朝时细雨斜侵丹墀。陈仓望着雾霭中的宫阙,忽被个老嬷嬷拦住去路。那人枯瘦的掌心躺着半枚银锁片,正是他襁褓时戴过的样式:"太后说,城西梨园埋着故人旧物。"
恒城比想象中更荒凉。
陈仓立在龟裂的城门下,看楚唐与守军交接文书。墙砖缝隙里嵌着经年的箭簇,护城河漂着发胀的牲畜尸体,连风里都裹着铁锈与腐木的气息。
"这便是你的封邑?"楚平香以纱遮面,马鞭指过坍塌的望楼,"怕是连流寇都不屑来劫。"
恒城的雪比大盛来得早。陈仓踩着及膝的积雪登上箭楼时,望见城堞上结满的冰棱如十万倒悬的利剑。楚平香赠的玄狐大氅浸透了寒气,领口金线绣的凤凰纹刺痛后颈——这是大凉皇族的恩赏,亦是枷锁。
"主君,南市又闹起来了。"典吏李岩呵着白气递来名册,泛黄的纸页上朱砂圈着三百流民,"说是朝廷拨的赈灾粮里掺了砂石。"
陈仓的指尖拂过冰凉的墙砖,在某个凹陷处摸到熟悉的刻痕。二十年前母亲被遣返大盛时,是否也曾在此驻足?他忽然记起昨夜梦魇中反复出现的画面:楚平香站在朱雀门废墟上,背后是燃烧的镇北侯府。
粮仓前的骚乱比预想棘手。陈仓拨开人群时,有个跛脚老妇突然撞进他怀里,枯爪攥着的分明是半枚青铜狼符。侍卫的刀尚未出鞘,老妇已瘫软在地,七窍流出的黑血瞬间冻成冰渣。
"是北疆的冰魄毒。"随行的巫医颤声禀报,"见血封喉。。。"
陈仓捏着染毒的狼符,忽然瞥见人群外闪过玄色衣角。那人的步态像极了三皇子府的死士,腰间却悬着大凉禁军的鱼符。他刚要追去,楚平香的软剑已横在颈侧:"陈侯爷好兴致,放着流民不管,倒有闲心追刺客?"
雪地上凌乱的脚印突然变得有序。陈仓蹲身抹开浮雪,青砖缝里嵌着的黍米粒组成箭头,直指城南破庙——二十年前母亲寄居的善堂。
破庙梁柱上残存的经幡突然无风自动。陈仓抚过褪色的《金刚经》残卷,在积灰的供桌下摸到暗格。铜匣中泛黄的婚书刺痛双目,落款处并排印着大盛玉玺与大凉凤印,而新娘的名字赫然是。。。
"原来你在这里。"楚平香的声音自佛龛后传来。她指尖捻着半块玉佩,与陈仓怀中那半块严丝合扣,"当年和亲的云阳公主,本该是你母亲。"
惊雷炸响在晴空。陈仓突然头痛欲裂,记忆中母亲温婉的眉眼与幻境里戴凤冠的女子重合。供桌下的铜镜映出他后颈浮现的金纹,竟与楚平香的一模一样。
流民的哭嚎打破了寂静。陈仓冲出庙门时,城南粮仓已陷入火海。有人高喊着"大盛细作纵火",暴民们举着钉耙冲向他的车驾。混乱中,那个跛脚老妇的尸首不翼而飞。
"主君小心!"李岩用身体挡住飞来的石块。陈仓抹去额角血迹,在冲天火光里望见城楼上的楚平香——她手中令旗轻挥,本该戍守北门的玄甲军正将流民逼向火场。
是夜,陈仓在冰窖中验看老妇尸首。当他剖开冻结的胸腔,心脏表面密布的金线虫突然暴起。烛火摇曳间,尸首面容扭曲成宋闻绪的模样:"侯爷可喜欢这份贺礼?"
"叮——"
楚平香的剑风扫灭烛火。黑暗中,陈仓被她按在冰墙上,后颈金纹与她的凤凰胎记相触的刹那,地底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轰鸣。
"你果然找到了。"楚平香喘息间呵出白雾,指尖划过他手中婚书,"当年云阳公主带着河洛图远嫁,却在朱雀门之变前夜。。。"
冰墙轰然崩塌。陈仓抱着楚平香坠入密道,下方竟是占地十里的地下军械库。玄铁锻造的弩车上,镇北侯府的狼头图腾与云阳公主的凤凰印交缠,堆积如山的粮草全打着大盛官仓的烙印。
"这才是凉帝赐你恒城的真正用意。"楚平香剑尖挑起某袋黍米,裂缝中漏出的竟是金沙,"用二十年经营这座军镇,等的就是。。。"
"等的是今日!"
密道入口涌入的玄甲军突然倒戈。陈仓看着为首将领撕下人皮面具,露出三皇子那张温润如玉的脸。更令人心惊的是他身后之人——本该葬身火海的宋闻绪手持婚书残卷,枯指间捻着半枚凤凰金印。
楚平香突然将软剑刺入自己心口。喷涌的金血在空中凝成河洛星图,与陈仓后颈的金纹遥相呼应。军械库四壁符咒次第亮起,无数青铜狼符从地底升起,化作遮天蔽日的箭雨。
"带着这个走!"楚平香将染血的玉佩塞进陈仓怀中。玉佩触到金纹的刹那,密道深处传来战马嘶鸣,玄铁重骑踏碎岩壁冲出——每匹战马额间都嵌着陈仓在幻境中见过的青铜铃。
三皇子的折扇被气浪撕碎:"好个云阳余孽!原来这些年。。。"话音未落,宋闻绪的头颅突然滚落,颈腔里爬出的金线虫拼成"癸未"二字。
陈仓在铁骑簇拥下冲出地面。恒城内外突然竖起十万旌旗,玄色军旗上金线绣的竟是大盛皇室的五爪金龙。直到此刻他才明白,母亲临终前那句"莫问来处"的真正含义。
雪停了。陈仓抚过城墙上的刻痕,那里新添了行小字:"建昭二十三年冬,云阳世子归。"楚平香的气息突然贴近,她心口的伤疤正与陈仓掌纹严丝合扣:"这盘棋,该将军了。"